小恩把化验单上那几个字看了好几遍，她确认怀孕了。这个孩子来得让人猝不及防。
就在昨天晚上，小恩刚和娄航吵过一架，分手还是结婚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出现不止一次。还不是因为娄航家做事太不厚道。
本来说好结婚前给买套房子，写上娄航和小恩的名字。可临了临了娄航妈突然改了主意，房子是买了，房本上却变成娄航妈自己的名字。
为这事儿，小恩和娄航吵得天翻地覆，傻子也清楚这差别多大。娄航却说，房子是住的，谁的名字有啥关系。
当然有关系，有那个名字财产占一半，住着心里踏实。小恩说。
你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房子？娄航这话问得好。
小恩哑了。
吵是吵，闹是闹，小恩没想过真和娄航分开。眼看快三十岁了，现实点说，这把年纪分手对女人没任何好处。
娄航能再找到年轻漂亮的，小恩不占优势，只有别人挑她的份儿。挑来挑去，很可能就挑剩下了。这样非常危险。
小恩妈说了，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，房子一定得趁结婚时拿到手，结了婚成了定局，小恩想再闹回来都没资本。
婚还没结呢，两亲家已经暗中杠上了。
怀孕的事小恩暂时不想让娄航知道，又不知找谁商量，心里像茅草一样乱成一团。
恰好小恩妈打电话问房子的进展，小恩就把怀孕的事和她妈说了。
小恩妈在那边叫起来，那还说啥，回去就和他们摊牌，让他家赶紧给你们过户更名，不然咱不给他们家生孙子。这可是打败娄家的武器。
妈，这又不是打仗，还武器呢。小恩不赞成她妈以生孩子做要挟，但她妈的话没啥毛病。
小恩回来时，娄航在电脑前玩游戏。脏衣服还在盆子里泡着，厨房里灶冷锅凉。小恩的气不打一处来，要这样的男人干嘛用？
她气鼓鼓地准备自己出门吃饭，外卖送到了。是娄航之前点好的。
娄航说，亲爱的老婆大人，我点了你最爱吃的小龙虾，快来尝尝。
见她不动，娄航过来把她搂进怀里，老婆老婆好老婆，昨天都是我的错。
刚才还鼓成气球的小恩像被人拔了气门芯。气泄了，心软了。女人啊，就是好哄。
娄航殷勤地给小恩剥虾，宠孩子似的一颗颗喂进她嘴里。小恩拿眼看他，昨天冲着她大呼小叫的男人，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。
娄航一边喂饭，一边责怪，你说这么大的事，应该先第一个通知我呀，要不是你妈打电话，我还不知道咱都有娃了。
小恩恍然大悟，是她妈亲自推波助澜助她一臂之力。
我们马上扯证结婚，明天我就回去拿户口本，不能让我儿子没名没分。娄航打了兴奋剂似的激动。
话已至此，小恩就不想再装了。她说，结婚可以，生孩子也行，但你得让你妈把房子过户到我们名下，房本上得写我们俩的名字。
那还不容易，你有孩子了，咱们都是一家人了，这事儿包到我身上。娄航拍着胸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小恩的心稍微安了些。
第二天是周末，小恩他们睡了懒觉。还没起床，娄航妈就提着一桶鸡汤来了。
娄航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，小恩啊，你看你这瘦的，你得多加强营养，不要想着减肥了，不然孩子也不健康。赶紧把鸡汤趁热喝了。
小恩不知道娄航是啥时候给他妈做的汇报，但准婆婆的一番好意，还是挺让她感动。
娄航妈又叮嘱小恩不能穿高跟鞋，上班太累实在不行就辞职，咱家也不差那几个工资。吧啦了一大堆才回去。
娄航出门送他妈，他冲小恩挤挤眼，小恩秒懂。
小恩从窗口看到娄航把他妈送出大门，俩人一路上在讨论问题，娄航妈的脸色很不好看，刚才盛开着的那朵花早就碎成了渣，透着丝丝凉意。
她心里有个预感，完蛋了，房子的事没成。
过了十几分钟，娄航回来了。小恩问他，和你妈说房子的事儿没？
娄航尴尬地笑笑，说了说了。
那你妈是啥想法？小恩逼视着他。
她能有啥想法，肯定是希望我们过得好呗。娄航答非所问。
我问的是房子，到底啥时候去更名？小恩问得直白，藏着掖着没啥意思。
这个……等等再说吧。我们只要过得好，房子是谁的名字有啥关系。娄航还是和稀泥。
肯定有关系。小恩一字一顿地说。
娄航臭着脸不吭声，小恩也冷下来。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气氛凉了，鸡汤也凉了。
小恩执着于婚前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是有原因的。
她有个同事因为结婚前俩人一起首付买房，是男方公积贷款房本上只有男方的名字。结婚一年又离婚，分财产时在房子上扯皮。虽然女方给了一部分首付款，可名字不是她的，那就没她的份儿。男方耍赖皮一分钱没给，女方吃了哑巴亏。
小恩当然不希望和娄航走到那一步，可房本上有名字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。
爱情扯到现实的婚姻生活中，就得和钱挂上钩。谁又不是喝风吃露长大的。
娄航妈送了一次鸡汤后，就人间蒸发了。可能是怕小恩提房子的事，再也不来看他们了。
小恩每天回家连口热饭都没得吃，娄航不是加班，便是在外有应酬，别提还照顾她了。
小恩便和娄航闹，娄航每次都虚虚实实地糊弄她。小恩气得和他大闹了一场，半夜三更带着行李离家出走。
娄航一看小恩真急了，赶紧哄她，老婆老婆，明天，我明天就回去找我妈摊牌。大半夜的咱不闹了，行不？
小恩本来就是想吓唬一下娄航，看他态度诚恳也就顺阶而下，不玩出走的戏码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小恩便催着娄航回去找他妈。她满心欢喜地等了一天，等到娄航回来，还没等他把鞋换了就问，你和你妈说好了吗？
娄航黑着脸嗯了一声。这一声嗯，锤子似的砸在小恩心口。又完了。
她真的搞不懂，娄航妈干嘛要霸着这套房子，她怕什么？怕小恩分走一半房产，怕她卷钱跑路？她是要和娄航过日子的人，为什么要这么防着她。
只因为他们从来只把她当外人。
小恩家在外地，娄航家是本地的。她大学毕业留在本地发展，当然想在本地找个靠山。别人给她介绍娄航时，仅本地人这一条就让她心动。俩人谈了三个月，她住进了娄航家。
这么轻易送上门的媳妇，哪里会得到尊重？小恩现在是后悔，可有什么用。
小恩和娄航因为谁做饭的问题又吵了一架。娄航说不想做可以点外卖，小恩说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，对孩子也不好，你哪怕给我煮碗面条也行。
面条娄航没煮，最后还是点了外卖。小恩任性地拎着行李箱又要离家出走。娄航可能也烦了，他没挽留她。
小恩走的很慢，还专门在楼下磨蹭了一会。她希望他能哄哄她，她瞪着那个窗口，最后把眼泪都瞪出来了，他居然没追过来。
小恩一气之下回了娘家。没想到，这一步错棋，把自己逼得进退两难，没台阶可下。
小恩妈一听娄航家的态度，当场炸了，这都是什么人啊，把别人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姑娘不当回事。不回去，就在家住着。我就不信他们能不着急。
娄航给小恩打了十几个电话，小恩都没接。她听她妈的话，要撑着他。
小恩妈听说小恩和娄航联系，狠狠把她骂了，咋这么没骨气，就该让他们去报警，让他们着急，让他们紧张。让他们把你抬高点，不然你在他们家没地位。
可她什么时候又有过地位？
后来的事实证明，小恩妈的话没错。自从知道小恩安全回了娘家，娄航那边的警报解除，他只给她又打过一个电话，然后就把她晾着不管不问。
小恩在娘家一住一个月，连邻居都奇怪她怎么常住沙家浜。再过一段时间肚子显了，想瞒也瞒不住了。人家还不得笑话他们家。
可小恩又不想主动回去，那边不给个说法，这样灰溜溜地回去，太没面子。
小恩在网上试探了一下娄航，娄航说，你在家里住着舒服就多住几天。我们单位这段时间接了个新项目，忙得不可开交，我天天加班，也的确照顾不了你。
真是冷血动物。小恩的心渐渐寒意丛生。
这天晚上，小恩妈突然说，要不过些日子我陪你回去吧，总这样耗着也不是事儿，总得解决问题。
小恩妈说，这两天总有邻居打听她是啥情况，看着像怀孕了。小恩妈觉得脸上挂不住，她也有顾虑。她说，她陪小恩回去和她的准婆婆谈判，一定能把房子搞定。
小恩觉得窝囊透了，先投降就输了一步。现实是，你还必须被人家牵着鼻子走。
虽然不甘心，小恩还是跟着她妈回去了。娄航妈做得很到位，在饭店定了一桌，欢欢喜喜地给他们接风洗尘。娄航加班没现身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了。
一落座，小恩妈就先道歉，小恩这孩子总不听话，让亲家费心了。
那低声下气的，人矮了半截。小恩很奇怪，她妈咋画风突变？以前在她面前的态度那么硬气的。
娄航妈马上眉开眼笑，孩子嘛，任性是难免的。都是自家人，都是我的儿女，说啥费心不费心。
一个自家人，一个儿女，把小恩妈的话堵了回去。自家儿女，还要和自己的妈争房产证吗？
小恩妈呵呵尬笑，小恩看出来，她妈已经败了。
娄航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，里面是只玉镯。她说，这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玉镯，就是要送给小恩的。
小恩妈笑了笑，一只镯子就想打发了？还是厚着脸皮直接说吧，我说亲家，小恩肚子里的孩子也三个月了，紧赶着先把房子过户，让他们把婚事办了吧。
亲家你也知道大城市限购，听说娄航单位要盖福利房，如果他们名下有房子，就失去了这次分配福利房的好机会。这不是挺大的损失嘛，咱干嘛要干这蠢事。娄航妈说得合情合理，无懈可击。
小恩和她妈对视一眼，都知道娄航妈的话不过是糊弄他们。可随着小恩妈一声妥协的理解，小恩一直提溜着的心彻底死了。
晚上睡觉的时候，小恩和她妈睡一张床。她妈说，算了，先把婚结了再说。不然肚子一天天大起来，更不好办了。这种事，吃亏的总是女方。
小恩很难过，她妈多刚的人，怎么就弯下了腰。想起吃饭时，她妈那样低声下气。哪怕明明看出来娄航家不更名房子是在找借口，还是被他们捏得死死的，一句话都反驳不了。
从一开始，这就是一盘死棋。在小恩婚前住进娄家，从她婚前怀孕，已经注定她全盘皆输。主动送上门的，谁会视若珍宝。
小恩背着她妈擦了把眼泪，行，结婚吧。
她听到她妈轻轻叹了口气。她不想再让她妈受委屈，这些事情是她自作自受，她该自己担着。
送走了小恩妈，日子恢复平静。婚前的准备也提上日程。小恩和娄航搬回了娄航家的旧房子。
娄航妈天天在新房指挥工人装修，没有征求过小恩的意见，都是按她自己喜欢的风格装的。小恩一次也没去看过，她突然想明白了。在很多事情上面，一个外人，说得再多都是白费口舌，自找没趣。
以至于后来，娄航妈说，新房刚装修过，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，让小恩和娄航婚后住旧房里。小恩都没觉得多虚伪了。
唯一能让她愿意思考的问题是，和娄航结婚后，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会更加卑微，她能不能受得了。他们会带着优越感继续欺负她，反正婚结了，孩子也生了，房子买不买无所谓，你也不可能丢下孩子跑了。
她也会为了孩子，像她妈一样变得委屈求全，没有任何幸福感可言。
小恩怀孕快四个月时去做孕检，发现孩子停止发育了。也许是她压力过大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
连老天爷都不想看她折磨自己吧。小恩在难过之后，竟然有了种解脱感。
手术做完娄航妈安慰她，你们还年轻呢，以后多的是机会。
还有以后吗？小恩心里冷笑。
出院后，她向娄航提出了分手，娄航不解，孩子没成，我们家都没怪你，也没嫌弃你，你这是找什么事儿啊？
小恩脸上在笑，嘴上却天寒地冻地说，是我配不上你们家。
小恩拖着行李箱出了大门。娄航一定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，耍耍小性子就又乖乖地回来。他肯定没看到，小恩留在床上的那只镯子。那是她决绝离开的证明。
小恩时常想，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那么执拗地留在大城市，即便留下又为什么要靠男人。自重自爱才是一个女人被爱的资本，才是被人尊重的底牌。
下一段爱情，她都懂了。
——完——
